【旌奚】锦年———桃花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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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夜夜半，枕上分明梦见。语多时。
依旧桃花面，频低柳叶眉。
——韦庄《女冠子》
又一年入春，冰雪消融之时，林奚的身子恢复得差不离，两个孩子也渐渐能脱得开手，林奚终于又捡起了未完成的《百草新集》。
编写药典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，况且如林奚自己所言，这世间的药材有千万种，哪怕是穷尽一生，也未必能将其记录完全，只尽其所能就好，不可太过功利。
那日在济风堂，林奚和徐钰说起自己打算进山采药，徐钰还苦口婆心地劝了一番，说她最好还是不要太过劳累，何况济风堂与当地的药农向来保持着交易往来，又何需林奚亲自上山采药。
林奚却道无妨，说自己身子已经好全，春天又正好是万物生长的季节，在山里或许能遇到一些平常难得一见的珍稀药材，万万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时机。
徐钰还是不放心，又想着指派莺姐和清荷帮忙照顾笙儿和简儿，也被林奚婉拒了，她和萧平旌本就还年轻，又不那么娇贵，自然不用人伺候，更是不想再麻烦莺姐，笙儿简儿也十分省心，平日里萧平旌和林奚进山采药，总是要带上姐弟俩一起去山上玩耍，只是有时候笙儿说想念敬知哥哥和敬言哥哥，或是赶着初一十五学堂休假，萧平旌和林奚才把笙儿和简儿送到济风堂来，请徐钰和莺姐帮忙照看。
庭院西侧有一棵桃树，每逢春季桃花自会盛开，笙儿出生的那一年，萧平旌收集了一树桃花，制成一坛桃花酿，埋在了树下，还费了好大力气从后院挪来一块大石头压住，总算是完成了当年给笙儿准备女儿红的心愿。
眼下，萧平旌就坐在树下那块石头上，帮着林奚整理前几日采来的药材。
暮春时节，落英缤纷，萧平旌专心致志地挑着面前堆成小山似的草植，任由花瓣落了满身。
林奚跪坐在廊下，显然没有萧平旌那么专心，不时抬头看看两个孩子，再看看披着满身落红的萧平旌。
那树下阵阵花雨中，萧平旌正端然坐着，着一身立领蓝衣并米白外袍，是多年前的旧装，领口不太整齐，还有些毛糙，银锁的绳子在脖颈间清晰可见，广袖随意挽起，掖在腰间，露出一截手臂，眉目清朗，双眸微垂，嘴角轻抿着，头上的发冠盛满了花瓣。
林奚与萧平旌相识十余年，萧平旌也早就过了而立之年，而容貌却并没有太大变化，眉宇间的英气不减分毫，做了父亲之后又添几分温和沉稳。
林奚一阵没来由地害羞，好似偷偷望着心上人的闺阁女子，忙忙低下头，继续拾掇着手里的药材。
萧平旌许是太过专心，竟没发现林奚的这点小心思，坐着挑了半天的药材，觉得腰间发酸，随即挺直了背，伸了个懒腰，手正好碰到了垂下来的一枝桃花，手上一使劲，给折了下来。
萧平旌拿着这枝桃花在手里把玩着，又抬手按了按酸痛的后颈，眯起眼睛，瞧着廊下正忙碌的林奚。
林奚今日穿了前不久在裁缝铺新制的衣裙，依旧是浅淡的月白色，配米白色腰封，裙摆在地上铺开，广袖上有一点污渍，好像沾了一点药材粉末，一头青丝垂下来，遮住了半边脸庞，头上的簪子有些歪了，想来应该是方才磨药使得发髻散乱。
我的林奚就是这样好看。
萧平旌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。
林奚突然放下药筛，调了调松动的腰封。
这样的动作叫萧平旌看在眼里，登时有些心疼，林奚怀着简儿时吃了太多苦，如今虽说是调理得差不多，到底还是比以前更加清瘦，瞧她跪坐在那里，从侧面看过去，好似纸片一般。
萧平旌叹了口气，转过头看自己的一双儿女。
笙儿和简儿正齐齐坐在庭院里的石桌上。
笙儿前不久刚过了四岁生辰，此刻正拿着笔，照着萧平旌亲笔写就的字帖，一笔一划地临摹着。简儿就坐在一旁，凑在姐姐身边，不时指着字帖上不认识的字轻声发问，笙儿没有一丝一毫地不耐烦，一边认真临摹，一边耐心地教简儿识字。
笙儿写了半页，提笔蘸墨，一阵风吹过，简儿及时伸出手，帮笙儿抚平被风吹起的纸角，笙儿笑笑，“谢谢简儿。”
简儿骄傲地晃了晃头，又把手里一直把玩着的玉兔镇纸乖乖放了回去，给笙儿压住纸角，这才继续凑过去认字。
笙儿手中笔未停，瞟了一眼那方镇纸，随口道，“没事，你玩吧。”
简儿摇摇头，“还给姐姐。”
笙儿不再说话，专心临摹着字帖。
简儿指着字帖上的一句诗，轻声念出来，“人面…桃花…相…相……”
笙儿提醒道，“映。”
简儿念出完整的一句，声音也变得有底气，“人面桃花相映红。”
那边的萧平旌默默看了半晌妻儿，站起身，抖落一身的落花，大步流星地朝林奚走去，经过石桌旁侧头瞟了一眼专心学习的姐弟俩，颇为欣慰地点点头，并未出言打扰。
萧平旌刚刚走近，林奚头也不抬地打趣道，“你可真是香气扑鼻。”
萧平旌扯过自己的衣袖闻了闻，果然香气浓郁却不自知，便故意扬了扬衣袖，带起一小阵风，“我怕夫人在石头上坐着受凉，就只好把花香给夫人带过来了。”
林奚深吸一口气，甜腻的香气沁透心肺，嘴角带了三分笑意，“那多谢你。”
萧平旌起了玩心，拿手中的那枝桃花轻点林奚的额头，清了清嗓子，一本正经道，“我是桃花幻化成的仙子，这位姑娘，我可以帮你了却一桩心愿。”
林奚扑哧一声笑出来，想着萧平旌怕是给笙儿讲神话故事讲多了，竟也变得这般幼稚。
反正萧平旌总是这般幼稚。
林奚抬头望向萧平旌，见他站得笔直，面上端着普度众生般慈悲的笑容，春风吹起袍袖，倒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。
“我真的没什么心愿。”林奚难得配合地思索了了一阵，最终诚实回答道。
萧平旌一下子破了功，跳到廊前，讨好道，“哎呀林奚你就想一个嘛。”
林奚无奈，正打算顺口胡诌一个，笙儿突然开了口，“爹爹，笙儿有一桩心愿。”
萧平旌转过身，“我们笙儿有什么心愿？”
笙儿舔舔嘴角，大声回答，“笙儿想吃桃花羹！”
简儿在一旁帮腔，“简儿也想吃。”
“这个你们爹爹怕是实现不了，”林奚故作惋惜地摇摇头，又安慰两个孩子，“不怕，娘亲晚上给你们做。”
姐弟俩相视一笑，点头如捣蒜，一叠声应着，“好好好，娘亲真好！”
萧平旌早就习惯了林奚这样的揶揄，并不放在心上，继续缠着林奚，“所以这位姑娘，你到底有什么心愿？”
林奚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树下的那一堆药材，登时觉得更加好笑，板了脸，语重心长道，“我说这位仙子，我的心愿就是你赶快把树下那堆药材搬过来，一会儿花瓣落满了，你今天的活可就白干了。”
萧平旌猛然回头去看，那药材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花瓣，懊恼地一拍脑袋，急急忙忙跑过去搬药材，跑了一半又折回来，回到林奚身边，把手中的桃花簪在林奚耳边。
“林奚你真好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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