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木的亭

我在时光长河里,看你灵魂多有趣

【旌奚】锦年———眷韶华



今天是母亲的忌日。


父亲不要简儿和卿儿在家陪着,说家里还有我和鲁叔,就把他俩撵去了济风堂,为此还差点发了火。


简儿出门之前,还偷偷地对我说要好生照看着爹。


我和鲁叔陪着爹吃了早饭,爹神色如常,还乐呵呵地说卿儿这次做的腌小黄瓜醋放多了,差点给他酸倒牙,但是格外开胃爽口,为此还多喝了一碗米粥。


我稍稍放下心来。


吃过饭,鲁叔收拾碗筷,爹拉着我,要我陪他坐一会儿,我就没有起身,继续坐在爹的旁边。


爹刚把沙棘果放在茶锅里,就打了个哈欠,我就说要扶着爹进屋歇一会儿,爹摆摆手,说不碍事,天天除了吃就是睡也是无趣,我就帮着爹往茶锅里添水,又点起火来。


爹靠着凭几,一直看着我。


我有点不好意思,就问爹我是不是没有小时候好看了。


爹伸手缕一缕我脑后束起的头发,“我的笙儿越来越好看。”


爹的手从我头发间滑下,“你和你娘年轻时几乎是一模一样,只不过更英气凌厉一些。”


我想起昨天爹在前厅睡着,我去叫他起来,想要扶他去卧房,爹睁开眼睛看着我,脱口就叫母亲的名字,我愣了一瞬,说我是笙儿,爹也回过神来,笑呵呵地说自己老糊涂了,然后也不要我扶着,自己慢悠悠地走去卧房。


可我分明看到爹的眼底满是失落。


想到这,我垂下眼,看着茶锅里,渐渐沸腾的水,“我没有娘好看,娘之前还说我的眼睛没有她大。”


爹笑着点点头,“是是是,随我,我眼睛小,你娘嘲笑了我一辈子。”


我的心情也轻松起来,“您不也一样总是说娘脸圆。”


爹看着我,“你现在倒是清瘦,行走江湖难免辛苦,又没人照顾你,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啊。”


“我知道,爹,我正想和您说,反正我已经赢了那苍栖剑,这次我陪您在家多待一阵子,吃点鲁叔和卿儿做的饭菜,把自己也吃胖一些。”


爹听了这话,更是开心,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此刻更是笑成了一条缝,“好好好,什么时候也给我见识见识苍栖剑的剑法,为父虽然也算是榜上有名,但还从来没挑战过苍栖剑,”爹敛了笑意,赞许地看我一眼,“真是我萧平旌的女儿。”


我给爹舀了一勺沙棘水,带着几颗煮的鲜红透明的沙棘果子,“爹您还记得吗,我小时候,您问我长大了想做什么,我说我要像爹爹一样骑马舞剑,您当时也这么说,还使劲揉我的脸。”


爹把茶杯端到鼻下,闻着沙棘水微苦的味道,“我的笙儿一转眼长这么大了。”爹眯起眼睛,伸手比了一下,“当时你就那么高一点,弓都拉不开,马也上不去,我还给你做小木剑,你恼简儿给你的茶里乱放药材,就拿着那木剑追着他满院子跑。”


“您还说呢,当时您也不帮我,就坐在一旁和娘一起笑,”我喝了一口沙棘水,苦涩的味道叫我直皱眉头,“当时我叫您父王的时候,您不是也一样追着我满院子跑?”


我凑到爹的面前,像小时候那样眨眨眼睛,“是不是啊,父王?”


爹板起脸,把手扬得老高,我连忙躲开。


这游戏,我们父女俩一直玩了这么多年。


爹的手最后轻轻落在我头上,“你伯父早逝,你祖父临走之前说...说不得不留下我一个人,好在后来我有你母亲,还有你和简儿,如今你和简儿都已经长成,能互相照应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
我眼中突然浮起泪意。


“为父走后,把祠堂里的那块无字牌位放进棺中,随我下葬,”爹的目光望向门外,望向远方,“你们未曾经历,也不懂,也不必懂。”


每年除夕,爹都独自祭拜那无字牌位,不带母亲,更不带我和简儿。


我八岁到琅琊阁学艺的第一天,就听九叔叔说过父亲的故事,父亲是长林王,是长林军主帅,是借助天机取得宁关大捷,威震北境的怀化将军,母亲是济风堂的堂主,是与父亲自幼就定下婚约,钟情多年的长林王妃,还有我的伯父伯母,一个是战死沙场的长林世子,一个是琅琊榜上的绝世高手,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,十四岁便订了婚,我的祖父也是长林王,七珠亲王,一生戎马,护卫大梁北境。


我听得懂,却理解不了。


我从未见过巍峨庄严的金陵朝堂,也未见过风沙肆虐的北境战场。


在我的记忆里,没见过祖父和伯父,只听爹说起过,爹说祖父喜欢朝他扔橘子,说大伯父喜欢摸他的脸,就连娘亲偶尔埋怨爹偏爱我,爹都理直气壮地说他小时候祖父就偏爱伯父,他偏爱我一些又有何不可。


而爹爹,一直就是闲散的山间猎户模样,除了武功高一些,娘亲就是济世救人的医家,伯母人也很温柔,每次我和简儿去琅琊山,伯母都抱着我们俩又是亲又是夸,爱不够似的。


我偷偷问过策儿哥哥,问他知不知道那个故事,策儿哥哥点点头,说听九叔叔讲过,但也听不太懂,不如习书练功有趣。


我们这一家,就与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寻常人家,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
爹说我不必懂,那我自然也不多追问,只乖乖点头。



爹喝完了沙棘水,站起身朝卧房走去,按着我的肩膀叫我不必跟着,我以为爹要进屋歇着,就坐在榻上继续喝水,沙棘水凉了一些,味道更是苦涩。


娘亲在时,爹从不和她一起喝沙棘水,娘亲走后,爹却几乎每天都要喝,我问过他,怎么不嫌苦了,爹良久才回我一句不苦。


我知道,那没有爹心里苦。



不多时,爹拿着一个锦盒走出来,一边往外走,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我说,“我去看看你娘,你和你鲁叔不要跟着。”


娘亲走了十二年了,除了除夕和祖父的忌日,爹从不去祠堂。


鲁叔端着药进来,我说爹去了祠堂,鲁叔也是一愣。


我给鲁叔舀了一杯水,鲁叔坐在我对面,等着爹从祠堂回来好服侍他喝药,我和鲁叔闲聊着爹年轻时在北境的故事,想象着父亲手握银枪,于千万将士前许下豪言壮语的英姿,听鲁叔讲爹和娘亲在佘山的重逢,我已经听过许多遍还是听不厌。


我和鲁叔聊着聊着,就快到中午了。


我还是不放心,想着去祠堂看一眼,鲁叔也跟在我后面。我走到祠堂门口,隔着祠堂紧闭的门叫了爹两声,没有回应。


我推开门,见爹盘腿坐在供桌旁,头倚着桌腿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和娘亲定婚的那把银锁。


我走上前,想像往常一样轻声叫醒爹,扶他回卧房歇着。


爹再也没有回应我,也没有再睁开眼看我,唤母亲的名字。


爹手里的银锁落到地上,叮当一声响。








简儿和卿儿回来时,鲁叔已经颤巍巍地站在房檐上,迎风抖着爹最常穿的那件藏青色暗纹衣袍,哽咽着朗声说道,“萧氏平旌...回家啦... ...”


鲁叔一松手,那件衣袍飞起来,在风中猎猎作响,最后落在院中。


我和简儿卿儿一下子跪倒在地。


天上下起雪来,风雪刮过我脸上的泪痕。


简儿弯下腰去,头贴着地面,喃喃道,“爹,我就说您偏爱姐姐,您...您都不见我最后一面... ...”







关于身后事,除了那块无字牌位,爹并未多说过什么,我把那块无字牌位和父亲的长命锁,以及母亲的那只发簪一同放在父亲棺中。






后来,我和简儿收拾爹的遗物,见爹卧房的床下有一个未上锁的箱子,我和简儿把它拖出来打开,里面有一张纸,上面抄写着半阙《江城子》,还有一本字迹斑驳的《百草新集》,和一本未完成的拓本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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